- 商家货号:T001050084
- ISBN:9787220106699
- 出版日期:2018-03-01
- 页码:0
- 字数: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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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本:
- 版次: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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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文道、刘瑜、熊培云、许知远联袂主编——“理想国译丛”(MIRROR)系列之一(025)——保持开放性的思想和非功利的眼睛,看看世界的丰富性与复杂性。本书由张建华专文导读,精辟地点出了俄国文化中“文学中心主义”的特质及“娜塔莎之舞”代表的俄罗斯民族性格和民族心理,以及作者费吉斯如何结合史学与文学呈现俄罗斯文化的复杂多变。★《娜塔莎之舞》通过托尔斯泰的名著《战争与和平》探索俄罗斯文化深刻复杂的多重面向,展现上层阶级的欧洲文化与农民的俄罗斯文化之间的分歧和复杂互动,以及“文明”和“本土”两个俄罗斯之间的对抗如何对19世纪以降的民族意识和文学艺术起到了至关重要的影响。★《娜塔莎之舞》从俄罗斯芭蕾、绘画、诗歌、戏剧、音乐,到托尔斯泰、普希金、陀思妥耶夫斯基等文豪绚烂的作品中,描绘出浓厚的俄罗斯情感,展现“俄罗斯灵魂”的建构,以及在西化的冲击下,俄国人“文化认同”和“身份认同”的创伤。★《纽约时报》《时代周刊》《每日电讯报》等媒体年度瞩目好书,入围“萨缪尔·约翰逊奖”“达夫? 库珀奖”决选名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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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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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托尔斯泰的名著《战争与和平》里,娜塔莎,这位自小接受法国教育的贵族小姐,爱唱歌、跳舞,不论苏格兰舞、英吉利?舞,还是俄罗斯民间舞,她都能翩翩起舞,展现婀娜多姿、优雅动人的俄罗斯风情。奥兰多?费吉斯通过“娜塔莎之舞”,重新诠释《战争与和平》这部巨作,介绍托尔斯泰、普希金、陀思妥耶夫斯基、柴可夫斯基、契诃夫、斯特拉文斯基、肖斯塔科维奇等伟大的作家和艺术家,以散文般的优美笔触再现广袤质朴、包容一切的俄罗斯。通过对18世纪兴起的俄罗斯芭蕾、绘画、诗歌、戏剧和音乐等讨论,探索俄罗斯文化中欧洲文明与民间元素之间的分歧,“文明”和“本土”两个俄罗斯之间的对抗,以及贵族上流社会和底层农村民众间的分裂。《娜塔莎之舞--俄罗斯文化史(精)》中更进一步讨论“俄罗斯灵魂”和“俄罗斯性”的建构与表现,揭示政治、国族认同、社会观念、风俗?惯、民间艺术、宗教等对俄罗斯文化的形成和发展所产生的影响,呈现出一幅充满戏剧性的细节、辉煌炫丽的文化长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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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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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娜塔莎起舞”与俄罗斯文化之婆娑丽影/张建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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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书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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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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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塔莎之舞:俄罗斯文化史》选摘试读目录导读 “娜塔莎起舞”与俄罗斯文化之婆娑丽影/张建华(选摘) 1第一章 欧化的俄罗斯(选摘) 4第四章 1812年的孩子(选摘) 9导读 “娜塔莎起舞”与俄罗斯文化之婆娑丽影/张建华(选摘)“娜塔莎”(Natasha),一个多么清丽的俄国姑娘的名字,它与另一个中国人熟悉的名字“卡秋莎”(Katyusha)一样,是极为流行的俄国(苏联)女性的名字,在19世纪的俄国文学和20世纪的苏联文学作品中更为常见。“娜塔莎”是源自拉丁语的“娜塔利亚”(Natalia)的爱称,意为“诞生”。“卡秋莎”是源自希腊语的“叶卡捷琳娜”的爱称,意为“纯洁”。在《战争与和平》中,娜塔莎是一个灵魂人物,她出身名门,深受欧洲古典贵族教育,是一个单纯、快乐、活泼和善良的少女。在接受战争洗礼之后,她逐渐成熟,最终成为志向高远和意志坚定的“新女性”。她是托尔斯泰道德理想和“新人”的化身。奥兰多·费吉斯在本书中解释说:“我的目的,是要通过与托尔斯泰展示娜塔莎之舞同样的方式来探索俄罗斯文化:将其视为一系列的特殊经历或具创造性的社会活动,能以许多不同方式展现和理解。”“娜塔莎之舞”揭开了俄罗斯“文化认同”和“身份认同”的创伤。在彼得大帝以“野蛮”方式治理俄国的“野蛮”,试图强行将俄国航船拖上“欧化”(“西化”)轨道之前,在俄国盛行的是多神教文化+拜占庭文化+蒙古—鞑靼文化。蒙古—鞑靼人长达两个多世纪的东方式统治和彼得大帝欧化改革造成了巨大的反差。未来的“斯拉夫派”和“西方派”之争以及20世纪初产生的“欧亚主义派”思潮即源于彼得大帝改革,准确地说源于社会分裂状态下的“本土”俄罗斯和“文明”俄罗斯之分。“本土”俄罗斯是民族化的模式,集体主义、社会公正、平等主义、反私有制观念在这里发挥着支配作用。它的文化形象是圣像、木版画、文献古籍、圣训录、宗教教化作品、民歌、壮士歌、民族仪式等。俄国最基层的组织村社,其成员的通用语言是民族语言俄语。“文明”俄罗斯是欧化的模式,是彼得大帝苦心打造的理想国,主要存在于贵族阶层和上流社会,它的文化形象是庄园、沙龙、舞会、鼻烟、意大利歌剧。其通用语言是舶来品—法语或德语。“本土”俄罗斯与“文明”俄罗斯对抗的结果,就是在一个国家里实际上分化出了拥有接近不同的价值观和理想的两个社会,进而导致俄罗斯社会分裂的悲剧。因此,当含着金钥匙出生,并在全真的贵族教育环境中长大的“娜塔莎” 偶然地在“农民大叔”的林中小屋里翩翩起舞时,“突然发觉自己的身上流着农民的血液”,一下子就撕开了俄罗斯“文化认同”和“身份认同”的百年创伤。冯维津(1744—1792)在18世纪80年代首先提出了俄罗斯的东西方属性这个“文化命题”。半个世纪之后,恰达耶夫(1794—1856)在《哲学书简》中感叹:“我们不属于西方,也不属于东方。我们既无西方的传统,也无东方的传统。我们似乎置身于时间之外……”在本书中,奥兰多·费吉斯给出了答案:“欧化了的俄罗斯人有着分裂的人格。他的思维一分为二。表面上,他有意识地按照约定俗成的欧洲惯习生活;然而他的内心又为俄罗斯的风俗和情感所影响。”“娜塔莎之舞”代表了独特的俄罗斯民族“性格”和“民族心理”。20世纪俄国的哲学家别尔嘉耶夫(1874—1948)认为日耳曼是男人的民族,俄罗斯只能是女人的民族。然而,更有学者称俄罗斯是一个性格刚烈的民族,尚武、善战、扩张是它藏在骨子里的东西。俄罗斯的民族性格,天然地孕育于俄国这方水土。俄国是世界上领土优选的国家,横跨欧亚大陆,拥有郁郁葱葱的森林、一望无际的平原、四通八达的河流。这块土地特别厚爱俄罗斯人,给他们提供了丰富的自然资源,用俄罗斯人的话说就是在他们的地底下埋藏着门捷列夫化学元素周期表上的所有物质。大自然的慷慨给了俄罗斯人一无际涯的空间、丰富的资源,也给了俄罗斯人高大魁伟的身躯,宽广豁达的胸怀,慷慨、豪爽而忧郁的性格,坚韧、顽强的毅力,超强的天赋和创造力。大名鼎鼎的“铁血首相”俾斯麦(Otto von Bismarck,1815—1898)曾担任普鲁士驻俄大使。有一次他在彼得堡郊外风雪交加的原始森林里迷路了,就在他不知所措之时,听到俄国马车夫嘴里反复地说着一个词“Ничего”(音译:尼切沃),并且示意他不要紧张。最后他们终于安全地走出了森林,俾斯麦也因此永远记住了马车夫说的那个词,并且弄懂了它的含义:“没关系”。这个词让他深刻理解了俄罗斯的民族性格。奥兰多·费吉斯用了较大的篇幅描写了1825年十二月党人起义事件,并赞颂了十二月党人背后的无名英雄—他们的妻子。沙皇尼古拉一世命令这些同样出身贵族的十二月党人妻子与“罪犯丈夫”断绝关系,为此还专门修改了不准贵族离婚的法律。出人意料的是,绝大多数十二月党人的妻子坚决要求随同丈夫一起流放西伯利亚。恼羞成怒的沙皇下令:凡决定跟随丈夫流放的妻子,将不得携带子女,永世不得返回家乡,并较为取消贵族身份与特权。跟随丈夫或爱人流放的十二月党人妻子们义薄云天的壮举,浇开了西伯利亚荒蛮原野上绚烂的爱情之花。然后当1887年有位记者找到十二月党人妻子中最后辞世的达夫多娃时,她仅轻声地说:“诗人们把我们赞颂成女英雄。我们哪是什么女英雄,我们只是去找我们的丈夫罢了……”历史的时钟在1917年11月7日(俄历10月25日)敲响,但“娜塔莎之舞”并没有止步,尽管这位旧时代的贵族小姐需要花大力气在新时代找到自己的位置,尽管新政权致力建立的“新文化”与“旧文化”产生了些许的政治与时空的错位。“十月革命”与其称为短暂的和疾风暴雨式的“政治革命”和“社会革命”,不如将其视为长时段的“思想革命”和“文化革命”,因为与旧制度的政治决裂往往形式剧烈而过程简捷,而与旧文化的文化决裂乃至新文化建构虽然波澜不惊但背后却涡流暗结并且过程复杂。在十月革命的背景之下,建立一种既不同于历史上的以贵族精英文化为核心的俄罗斯文化,又不同于泛滥于世的资产阶级文化的全新文化,是年轻的苏维埃政权和红色领袖的历史使命。因此,在十月革命胜利的第三天(1917年11月9日),人民委员会就建立了教育人民委员部,并将其视为自己的“强力部门”。列宁在晚年的政治遗嘱中特别强调:“从前我们是把重心放在而且也应该放在政治斗争、革命、夺取政权等方面,而现在重心改变了,转到和平的‘文化’组织工作上去了”,并且 “ 只要实现了这个文化革命,我们的国家就能成为接近社会主义的国家了”。这种红色文化被冠之以“苏维埃文化”。“红色苏联”“红色政权”“红色领袖”“红军”“红海军”,这一个个鲜活的政治和历史符号,为20世纪的世界历史打上了深深的红色烙印。有名红色诗人马雅可夫斯基(1893—1930)在路经美国有感而著的《苏联护照》中自豪地写道:“看吧/羡慕吧/我是苏联的公民。”“苏维埃文化”是政治型的国家文化,而非历史型的民族文化,因为“苏维埃人”“苏维埃社会”和“苏维埃国家”本身就是政治概念,而非历史上通用的民族概念。“苏维埃文化”是较短时间形成的主观的动员型文化,非长时期渐进形成的客观的进化型文化,它是苏维埃政权自上而下的行政动员和苏联人民自下而上的主动响应与主动创造的双向作用而形成的。“苏维埃文化”是大众型文化,而非精英型文化,因为此种文化的创造者是广大的苏联人民,而非仅限于少数政治精英和知识精英。苏联人民是此种文化真正的和最有发言权的体验者与享受者,因此“苏维埃文化”必须反映人民大众的物质生活和精神世界。奥兰多·费吉斯在本书中写道:“在塑造苏维埃新人的过程中,艺术家也起到核心的作用。是斯大林在1932年首次使用了这个有名的短语,把艺术家称为‘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因此,旧知识分子的改造与新知识分子—苏维埃知识分子的塑造就是“文化革命”和“苏维埃文化”建设的重要内容。有名历史学家、苏联中央执行委员会委员、红色教授学院首任院长波克罗夫斯基(1868—1932)院士在1928年宣布:“我们已经进入需要苏维埃政权所承认的学者的时代……现在我们需要积极参加社会主义建设的学者。”斯大林在1936年宣布:“我国知识界也发生了巨大的变更……我们苏联的知识界,是与工人阶级和农民骨肉相连的接近新的知识界。”它意味着,伴随社会主义改造的结束,苏维埃知识分子队伍与“苏维埃文化”已经历史性地形成了。在冷战时代和反共文化背景下成长起来的奥兰多·费吉斯并没有否定“苏维埃文化”或者将其污名化,而是以历史学家的“史德”与“史识”将“苏维埃文化”视为俄罗斯文化史的重要组成部分,并用了较多的篇幅叙述了其在文学、戏剧、建筑、音乐、电影和日常文化等文化领域的巨大成就,以及“娜塔莎们”在跨入新时代后经历的痛苦与欢乐。奥兰多·费吉斯将其称之为“透过苏维埃看俄罗斯”。第一章 欧化的俄罗斯(选摘)1703年春天一个雾蒙蒙的早上,十几个俄罗斯人骑着马穿过涅瓦河的入海口,这是一片荒凉的沼泽地,涅瓦河在这里汇入波罗的海。这些人在寻找一处地方建造要塞抵抗瑞典人——当时瑞典和俄罗斯正在打仗—和这片长期遭到遗弃的沼泽地的主人。但是,在位于侦察队伍前面的沙皇看来,宽阔的河流蜿蜒流入大海的景象,对于内陆国家俄罗斯而言充满了希望和前途。当他们来到岸边的时候,他下了马,用随身佩戴的刺刀割下两块泥炭,并将它们在沼泽地上摆成了十字形。接着彼得说:“这里应该建一座城。”很少有地方比这里更不适合做欧洲第一大国的首都了。涅瓦河三角洲的沼泽地上小岛星罗棋布,上面长满了蓊郁的树木。春天冰雪融化,这里被一片浓雾笼罩,而大风又常常使河水漫过堤岸,总之,这不是一处适宜人类居住的地方,甚至那些夏天冒险去那里的渔民也不愿逗留过久。狼和熊是这里专享的居民。1000年以前这片地区还在海平面以下。一条水道将波罗的海和拉多加湖连接起来,海峡中的岛屿就是今天的普尔科沃和帕尔戈洛沃高地。即使在叶卡捷琳娜二世统治的18世纪晚期,她在普尔科沃的山丘上建造的夏宫皇村(Tsarskoe Selo),仍然被当地人称为Sarskoe Selo。这个名字来源于芬兰语中的“岛屿”(saari)一词。彼得的士兵们往下挖掘,发现一米左右深的地方就是水。北面的地势稍微高一点,是专享可以建立坚实地基的地方。在4个月的时间里,工程热火朝天地进行着,至少有一半的劳工死亡。为了建造彼得保罗要塞,征召了2万人,他们徒手挖泥、拖曳木头和石头,或者就用肩背,用衣服兜着搬运泥土。建造的规模和速度都很惊人。在几年的时间里,这个河口变成了一个充满活力的建筑工地,而且,随着1709—1710年瑞俄之战俄罗斯取得了一系列的胜利,牢牢控制了海岸线之后,这个城市的变化简直可以用日新月异来形容。来自高加索和西伯利亚等边远地区的25万农奴和士兵,夜以继日地砍伐森林、挖掘运河、铺设道路和建造宫殿。木匠和石匠(法令规定他们不得到别处工作)涌进这座新城市。货运马车夫、凿冰者、雪橇主、船夫和工人都来这里找工作,每一处空地上密密麻麻搭建着简易的木制窝棚,他们就睡在里面。刚开始,一切工作都是用原始的手工工具,以一种简单粗陋的方式完成的:斧头比锯子在数量上更占优势,他们并且用未经剥皮的树干,配上用细小的桦树枝做成的车轮,制作出简易的手推车。对石料的需求巨大,因此每一艘抵达城里的船只或者车辆,都必须携带一定吨位的岩石。然而,各种新兴工业很快涌现,它们加工砖头、玻璃、云母和油布,与此同时,一间间造船厂很快就使这座城市的水上交通更加繁忙,大大小小的船只卸下石料,而每年则有成千上万的原木沿着河水顺流而下。仿佛一则俄国童话故事中的魔幻城市,圣彼得堡以神奇的速度建立起来,而关于它的一切都是如此辉煌和新鲜,以至于它很快成为一个充满神话色彩的地方。当彼得宣布“这里应该建一座城”时,他的话正像上帝说的那句“要有光”。而且根据传说,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刚好有一只鹰掠过他的头顶,停在两棵桦树的树顶,这两棵桦树紧紧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拱形。18世纪的颂歌作者将彼得提升到神的位置:他是三位一体的泰坦、尼普顿和马尔斯。他们将“彼得的城”(Petropolis)比做古代的罗马。这和彼得采用了和古罗马优选统治者一样的“大帝”(Imperator)称号有联系,他在新的卢布硬币上铸上自己的头像,并且仿效凯撒大帝加上花冠和铠甲。普希金的叙事诗《青铜骑士》(1833)的开头几句非常有名(每一位俄罗斯的学龄儿童都能背诵),诗歌通过一位受上帝眷顾者之口,将彼得堡神话般的建造过程具象化:“那里,在寥廓的海波之旁;他站着,充满了伟大的思想,向远方凝视……”多亏了普希金的诗句,这个传说才变成了民间故事。这座以彼得的守护神命名的城市,随着政治的变化,一共被改过三次名字,现在仍然被它的居民叫做“彼得”。从一开始,这座神奇地从海平面升起来的城市就在大众的心目中拥有传奇的地位。俄国人说彼得在空中建造了这座城市,然后再将它像一个巨大的模型一样放到地上。这是专享能解释在沙上建城的理由。首都彼得堡没有打地基这件事,成为彼得堡神话的基础,也是俄罗斯众多文学和艺术作品灵感的来源。在这个神话故事里,彼得堡是一座虚幻的城市,一个充满了奇幻和幽灵的超现实王国,一个《启示录》中描绘的陌生国度。它是果戈理的《彼得堡的故事》(1835)中孤独的鬼魂以及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罪与罚》(1866)中像拉斯柯尼科夫这样的幻想主义者和杀人犯的故乡。从普希金的《青铜骑士》到别雷的《彼得堡》(1913—1914),摧毁一切的大洪水经常成为这座城市关于世界末日传说的主题。但是这个预言却有着现实基础:因为这座城市正是建造在地面之上的。为了抬升地基,街道上铺了大量的碎石子,以免其被水淹没。城市早期洪水泛滥频繁,使各种修复和加固的工作成为必要,也导致它的地势越来越高。1754年,当现在的冬宫(彼得堡的第四座建筑)开始建造时,它用来打地基的地面比50年前足足升高了3米。在水面上建造,而且石料全部依赖进口,这一点彼得堡违反了自然法则。建造河堤所用的有名花岗岩来自芬兰和卡累利阿;宫殿所用的大理石来自意大利、乌拉尔和中东;辉长岩和斑岩来自瑞典;粗粒玄武岩和板岩来自奥涅加湖;砂岩来自波兰和德国;石灰华来自意大利;瓷砖来自低地国家和吕贝克。只有石灰石从当地开采。如此大规模地运输石块只有金字塔才能超过它。法尔孔奈所创作的彼得大帝骑马雕像,巨大的花岗岩底座高达12米,周长将近30米。这块大石头的重量大约660万吨,从发现它的森林空地到首都13公里的距离,1000个人花了18个月的时间搬运。一开始他们使用滑轮组,后来出动一艘特别建造的驳船。普希金的《青铜骑士》将这座屹立不拔的纪念碑变成了俄罗斯命运的象征。圣伊萨克大教堂的36根粗大的花岗岩石柱,先用大锤和凿子整体雕琢,凭借人力搬到30多公里外芬兰湾的驳船上,再从那里运到圣彼得堡,用木头制成的巨型起重机完成安装。沉甸甸的大石块在冬天的时候搬运,因为在雪地上拖拽比较容易,尽管这意味着,必须等到春天冰雪融化时才能把它们用船运走。即便如此,完成这项工作也需要一支几千人的军队和200匹马拉雪橇。彼得堡的发展与其他城市都不同,无法用商业和地缘政治来解释,应该说它是一件艺术品。正如法国作家斯塔尔夫人1812年来访时所说的:“这里的一切创造都是为了视觉上的效果。”有时候整座城市看起来像是一个巨大的舞台布景—它的建筑和人民只不过是舞台上的道具而已。习惯于城市多种建筑风格混杂的欧洲观光客来到彼得堡后,每每惊讶于它那种不同寻常的做作之美,常将它跟舞台作比较。“每跨出一步,我都为建筑与舞台装饰的结合惊奇不已。”游记作者德·古斯丁侯爵在19世纪30年代如此写道,“彼得大帝和他的继任者将他们的首都看成一个大剧院。”在某种意义上,圣彼得堡只不过是后来另一座舞台之城“波将金村”更宏大的版本罢了:后者是为了取悦叶卡捷琳娜二世,在她的船只驶过的第聂伯河沿岸,用纸板一夜之间拼搭起来的经典之作。彼得对建筑风格的爱好非常广泛,他借鉴了自己喜爱的各个欧洲首都。彼得堡的教堂采用朴素的古典巴洛克风格,和莫斯科色彩鲜艳的洋葱式圆顶迥然而异,它们是伦敦的圣保罗大教堂、罗马的圣彼得堡大教堂和里加那些尖顶教堂(现在位于拉脱维亚)的混合体。17世纪90年代的欧洲之旅使彼得带回来一些建筑师和工程师、工匠和艺术家、家具设计师和景观园艺师。18世纪的圣彼得堡聚居着一大群苏格兰人、德意志人、法国人和意大利人。彼得在建造“天堂”时丝毫不吝惜花费。即使在和瑞典人激战正酣的那几年,他也经常过问修筑的细节。为了使夏园“胜过凡尔赛宫”,他下令从波斯运来牡丹和柑橘树,从中东运来观赏鱼,甚至从印度运来各类鸣禽,尽管它们极少能挨过俄罗斯的严寒。对于宫殿应有的整体外观、屋顶高度、阳台铁栏杆样式,以及“临堤岸一侧”墙壁的统一,彼得都颁布了法令,必须严格按照他批准的设计施工。为了使城市更加美观,彼得甚至命令将屠宰场按照洛可可的风格重建。“这个首都充斥着各式各样假冒伪劣的建筑,剽窃自意大利、法国和荷兰。”阿尔加罗蒂伯爵在18世纪中叶写道。到了19世纪,这种关于彼得堡是西方风格的复制品的观点变成了老生常谈。亚历山大·赫尔岑,这位19世纪的作家和哲学家曾经说过,圣彼得堡“区别于所有其他欧洲城市的地方,就在于它跟它们每一个都非常相似”。但是,尽管借鉴的痕迹很明显,圣彼得堡还是有它自己的特点,那就是位于天地之间的开阔场景、宏伟的规模,以及整齐划一的建筑群,这些都使它具有一种独特的艺术上的和谐感。这种建筑上整齐划一的关键,便是对城市一系列的街道和广场、运河和公园做整体规划,使它们在河流和天空的背景下形成一个和谐的网络。圣彼得堡不只是一座城市。它是一项影响深远的乌托邦工程,目的是从文化上将俄罗斯人重新塑造成欧洲人。在《地下室手记》(1864)中,陀思妥耶夫斯基称它为“世界上最抽象和最有意为之的城市”。 “圣彼得文化”的每一方面都是为了否定“中世纪”(17世纪)的莫斯科公国(Muscovy)。彼得认为,为了成为彼得堡的公民,必须将莫斯科那些昔日俄国“黑暗”和“落后”的风俗抛弃,作为一个欧洲化的俄罗斯人,跨进西方进步和启蒙的现代世界。在18世纪以前,俄罗斯并不存在富丽堂皇的“贵族之家”。大多数沙皇的臣僚都住在木头制成的房子里,并不比农民的小木屋大多少,里面的家具非常简陋,用的是陶罐或者木罐。据17世纪30年代派驻俄罗斯的特使荷尔斯泰因公爵亚当·奥莱留斯描述,很少有俄国贵族睡得起羽毛床垫;相反,“他们躺在铺了垫子、稻草、席子或者衣服的长凳上,冬天则睡在炕上……跟仆人……鸡和猪(躺)在一起……”贵族们极少到他们辖下的庄园去。在沙皇广袤的帝国里,他们被四处差遣,因此既没有时间也不打算在一个地方落地生根。他们把自己的庄园看成是一种收入的来源,随时准备用来交换或者出售。比如说,图拉附近美丽的亚斯纳亚—博利尔纳庄园,在17世纪和18世纪早期就被易手过不止20次。在纸牌游戏和狂饮比赛中,它被同时许给不同的人,历经出借和交换、抵押和再抵押,为解决其所有权的法律纠纷持续了多年,直到18世纪60年代,沃尔孔斯基家族将它买了下来,最终作为母亲一方的遗产传给了小说家托尔斯泰。由于这种频繁的变动,贵族们极少对土地进行真正的投资,没有形成发展庄园或者建造府邸的普遍思想,也没有那些西欧自中世纪以来形成的趋势:家族领地逐渐集中在一个地方,拥有一代一代传下去的财产,以及与当地居民形成的紧密联系。17世纪时,莫斯科公国波雅尔的文化水平还远远落后于欧洲的贵族。奥莱留斯认为他们“是野蛮人……对于重要的自然科学和艺术(只有)一些粗糙的概念”。科林斯博士抱怨,“他们不知道如何吃煮熟的豆子和胡萝卜,只会像猪一样,连壳和皮一起嚼”。这种落后是由于俄罗斯在1230年左右至15世纪中期被蒙古人所统治。鞑靼人对波雅尔的风俗和习惯留下了深刻的影响。在西方文艺复兴时期的300多年里,俄罗斯和欧洲文明没有半点联系。这个刚刚走出蒙古人统治的国家比13世纪初还要封闭,那时的基辅罗斯,作为第一个由松散的部落联盟组成的俄罗斯国家,已经和拜占庭建立了亲密的关系。古老的贵族家庭受到削弱,变得对莫斯科政权更加顺服,后者的经济和军事力量是将俄罗斯从蒙古可汗手中解放出来的关键。莫斯科公国时期(大约1550—1700年)的俄罗斯贵族并不是欧洲人概念中的地主,他是国王的仆人。在物质文化方面他和普通人几乎没有什么分别。他像商贩一样穿着半东方式的长袍(kaftan)和毛皮大衣。和商人与农民一样,他通过《治家格言》来贯彻家长的权威—这本16世纪的手册教导俄罗斯人如何用《圣经》和桦树条来管教他们的家庭。俄罗斯贵族的态度是出了名的粗鲁,即使像鲍里斯·舍列梅捷夫这样的权贵有时也像个粗鲁的醉汉。彼得在英国逗留期间,他的随从住在日记作者约翰·伊夫林位于肯特郡萨耶斯庄园的别墅里。在他们下榻的三个月里庄园被糟蹋得惨不忍睹—客人挖开了草坪,扯烂了窗帘,破坏了家具,还拿家族成员的画像来练习打靶—伊夫林因此不得不向俄罗斯宫廷提交一份巨额账单。大多数的贵族都不识字,其中许多人甚至连个位数的加法都不会。他们很少旅行,也很少接触那些被迫居住在莫斯科郊区一个特定区域的欧洲人,因此,对于新奇的外来事物,贵族们总是持不信任的态度。他们仍然生活在教会古老的礼制下,其历法是从创世纪的那一年(亚当出生)即公元前5509年开始计算的。随着彼得社会改革的开展,贵族成为俄罗斯引进西方生活方式的代表,而他们的宫殿则成为展示这种生活方式的舞台。他们的宅邸不仅仅是贵族的住所,他们的庄园也远远不止是贵族的狎戏之地或者独立的经济体:它们成为了当地的文化中心。彼得将所有的贵族都变成沙皇的仆人,由此确立了这个近代绝对主义(欧洲)国家的基础。传统波雅尔阶层享有一些特定的权利,这些特权源于他们对土地和农奴的监护—曾经存在着一个批准沙皇法令的“波雅尔委员会”,或称杜马,直到1711年才由参议会代替。但是彼得手下的新贵族,其权力和特权大小接近根据他们在政府部门和军队中的位置高低。彼得制定了“官秩表”,按照贵族的职位(而不是他们的出身)排列,并且允许向为国家做出贡献的平民授勋。这种几乎军事化的等级划分对贵族的生活方式有着深远的影响。读过果戈理作品的读者会知道,俄罗斯的贵族痴迷于等级制。每一个等级(彼得的“官秩表”一共分为十四等)都有特定的服装。从白色到黑色的裤子、从红色到蓝色的绶带、从银线到金线,或者是简单地加一根条纹,这些仪式化的东西在贵族们秩序井然的生活中有着重大的意义。每一个等级都有自己的贵族头衔和着装方式:“尊贵的大人阁下”是对优选两个级别贵族的称呼,“阁下”则是对那些第三等或者第四等贵族的称呼,依次类推。在致函其他等级时,必须遵守严格而复杂的礼仪。对于比自己年轻的贵族,人们可以直接就署上自己的姓氏;但是给年长的贵族,除了署上自己的姓氏,还必须加上头衔和官爵,否则会被认为是不敬,结果可能演变成一次丑闻或者一场决斗。按照规矩,在政府部门任职的贵族应该在他上级家人的命名日和生日那两天上门祝贺,还包括所有的宗教节日。在彼得堡的舞会和公开场合,长辈站着的话晚辈就不能坐,要不然会被认为犯了严重的过失。因此,在剧院里,低级官员会一直站在舞台的侧门,以防有高级官员在表演开始后才入场。每位官员任何时刻都必须恪守本分。G. A.里姆斯基—科萨科夫(作曲家N. A. 里姆斯基—科萨科夫的一位远房祖先)1810年被踢出了近卫军,因为他在一次舞会后的晚餐上,松开了制服领子上的第一颗扣子。等级制度还表现在许多物质特权上。驿站的马匹被严格地按照旅客的地位分配。宴会上,食物先要端给与主人一起坐在俄罗斯P形桌子很好的高等级客人,随后才端给桌子尾端的低等级客人。如果桌子很好的客人还要第二份,那么这道菜桌子尾端的客人根本就吃不到了。波将金公爵有一次邀请一位小贵族来他的府邸参加晚宴,这名客人被安排坐在桌子的尾端。事后公爵问他对食物是否满意。“非常满意,阁下,”客人回答道,“每一道菜我都看到了。”第四章 1812年的孩子(选摘)读过《战争与和平》的人都知道,1812年那场战争是俄罗斯贵族文化一道重要的分水岭。它是一场民族解放战争,使俄罗斯摆脱了法国的文化殖民—这个时期,像罗斯托夫和沃尔孔斯基这样的贵族开始挣脱上流社会的外国做派,遵照俄罗斯的道德原则生活。这种变化并不是简简单单就发生了(而且要比托尔斯泰的小说慢得多,在托尔斯泰的小说中,那些贵族几乎一夜之间就找回了已被他们遗忘的民族生活方式)。尽管在19世纪的头十年里,反对法国的呼声已经越来越强烈,但是贵族阶层仍然沉浸于这个与他们开战的国家的文化之中。圣彼得堡的沙龙里挤满了年轻的波拿巴崇拜者,就像《战争与和平》里面的皮埃尔·别祖霍夫。最为时尚的圈子当属鲁缅采夫伯爵和法国驻彼得堡的大使科兰古伯爵他们,这是托尔斯泰笔下的海伦生活的圈子。“我们怎么能跟法国开战呢?”在《战争与和平》中,莫斯科省省长罗斯托普钦伯爵说,“我们可以拿起武器,反抗我们的老师和神灵吗?看看我们的年轻人!看看我们的太太小姐!法国是我们的上帝。巴黎是我们的天堂。”然而,即便是这些圈子,在拿破仑入侵消息传来时也是一片恐慌,而他们继之反对一切法国事物,形成了俄罗斯式生活和艺术复兴的基础。在爱国热情高涨的1812年,说法语在圣彼得堡的沙龙并不招待见—在街上甚至更加危险。托尔斯泰的小说完美地捕捉到了那个时代的精神,那些从小就被教育说法语和用法语思考的贵族,当时都在努力学说他们的母语。书中有一幕,大家一致同意禁止说法语,并对违规者处以罚款。问题在于没有人知道俄语的“罚款”(forfeit)该怎么说—俄语里没有这个词—因此大家只好用“处罚”(forfaiture)代替。这种语言上的民族主义并不新鲜。早在1803年,时任公共教育部部长的希什科夫上将就将保卫俄语作为反对法国运动的核心。他与卡拉姆津们展开了长久的辩论,攻击他们沙龙式的法语,并希望俄罗斯的书面语言回到它那古老的教会斯拉夫语源头。在希什科夫看来,法语的影响是造成东正教和旧的父权道德规范衰落的原因:俄罗斯式的生活方式正受到西方的文化侵蚀。希什科夫最辉煌的时候是在1812年以后。作为一名扑克牌高手,他经常出入圣彼得堡的时髦家庭,在两轮21点牌戏的间隙,他会向大家宣扬俄语之美。在招待他的主人之中,他有着“民族圣人”的称号,而且他们聘请他做自己儿子的家庭教师(可能部分原因是他们都欠他赌资)。贵族家庭的孩子纷纷以学习阅读和书写母语为荣。在19世纪第二个十年,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和普拉斯科维娅的儿子德米特里·舍列梅捷夫正值青年,他花了3年时间学习俄语的语法,甚至是修辞—与他花在法语上面的时间相当。由于缺乏俄语教材,孩子们便学习俄语版的《圣经》—事实上,跟普希金一样,给他们授课的常常是教堂职员或者当地的神父。跟男孩相比,女孩较少上这类俄语课。跟那些注定将成为军官或者庄园主的兄弟相比,她们很少有机会和商人或者农奴打交道,因此没有必要。然而在外省,妇女和男人一样学习俄语却变得越来越流行。托尔斯泰的母亲玛丽亚·沃尔孔斯卡娅就写得一手漂亮的俄语文章,甚至能作诗。假如没有越来越广泛的俄语读者,19世纪的文学复兴将是不可想象的。此前俄罗斯受教育阶层主要读的都是外国的文学作品。在18世纪,法语和俄语的使用分成两个接近不同的领域:法语是关于思考和情感的,俄语则是有关日常生活。俄罗斯人区分文学的语言形式(法语或者法式的“沙龙”俄语)和日常生活的语言形式(农民说的质朴语言,和商人以及小职员的口语差别不大)。这些语言的使用有严格的规定。举个例子,贵族给沙皇写信应该用俄语,用法语写信会被认为失礼;但是与沙皇交谈,则如同贵族之间的社交场合,一向使用法语。另一方面,妇女的书信往来应该使用法语,不管对象是君主还是所有的官员,因为这是上流社会的语言;使用俄语会被看成靠前粗鄙的行为。然而在私人信件中,则甚少这种约束,到了18世纪末期,贵族的两门语言都达到很高的水平,而且可以在俄语和法语之间自由地转换,不着痕迹。一页纸左右的文字语言切换可以达十几次,有时候甚至出现在一个句子中间,而且并非为了某个主题。在《战争与和平》里,托尔斯泰也玩弄了一把这种语言上的不同之处,突出俄罗斯人所讲的法语在社会和文化上的细微差别。举个例子,安德烈·沃尔孔斯基说一口带有法国口音的俄语,这使他在彼得堡的贵族精英中处于亲法阵营。又或者安德烈的朋友、外交官比利宾更喜欢说法语,“只在他希望强调鄙夷观点的时候才用俄语”,这表明比利宾是大众所熟知的文化典型,读者很容易就能认出他来:那种希望自己是法国人的俄国人。但是也许优选的例子是海伦—这位公爵夫人更喜欢用法语讲述自己的婚外情,因为“她总是觉得用俄语讲不清楚,用法语讲就好得多”。在这一段文字中,托尔斯泰故意重提了法语是欺骗性的语言而俄语是真诚的语言这个古老的区别。他在对话中也有一种类似的民族主义特点。这部小说中最正面的角色都只说俄语(玛丽亚公爵小姐和农民卡拉塔耶夫)或者(跟娜塔莎一样)说法语时错漏百出,这一点绝非巧合。当然了,没有一部小说是直接反映现实的,而且,不管《战争与和平》与现实主义者的理想如何接近,我们都不能将这些观察所得当成是现实世界的真实反映。阅读沃尔孔斯基的书信—当然,别忘了他在《战争与和平》里变成了博尔孔斯基—将会发现情况比托尔斯泰所展示的要复杂得多。谢尔盖·沃尔孔斯基用法语写信,但是在说到庄园上的日常生活时会夹杂几句俄语;或者说当他希望突出某个重点或者强调自己的诚意时,就会使用俄语。他更倾向于用俄语写信,特别是在1812年以后;而1825年之后他从西伯利亚寄出的信件都不得不用俄语书写(因为审查官只懂俄语)。但是他偶尔也用到法语(即便在1825年之后):例如,当他使用虚拟语气或者是正式的短语和礼貌用语;又或者在某些段落违反规定,想用一种审查官看不懂的语言表达自己的政治观点。有时候当他想表达一个概念,但是却找不到对应的俄语词汇时,他就用法语来表达,如“勤勉”、“表里不一”和“裁量”。贵族在风俗和日常习惯方面也变得越来越“俄国化”。这些经历过1812年战争的贵族开始放弃精美的法式菜肴,转为吃简朴的俄式便餐。贵族们娶农民为妻益发成为普遍且公开的现象(这对舍列梅捷夫家族来说是好事,对其他贵族来说也不赖),而且还出现了贵族妇女和农奴住在一起或者嫁给农奴的情况。即便是以残暴治军而臭名远扬的陆军大臣阿拉克切耶夫,也娶了一个农民做外室,她给他生了两个儿子,两人都毕业于军官学校。本土的手工艺品突然流行起来。那些画有乡村生活场景的俄罗斯陶瓷,比古典样式的18世纪进口瓷器更受欢迎。卡累利阿桦木和其他俄国木材制造的家具,特别是那些由农奴工匠制造、造型更为淳朴的,开始与贵族宅邸中进口的高级家具一争高下,在贵族休憩的私人空间甚至取而代之。亚历山大·奥斯特曼—托尔斯泰伯爵是1812年的战争英雄,在圣彼得堡的英式堤岸上拥有一座华丽的宅邸。会客室四面镶嵌着大理石墙壁和镜子,是美轮美奂的法兰西帝国装饰风格,但是1812年之后,他在卧室四周码了一圈原木,使它看起来像一座农民的小木屋。娱乐也在走向俄罗斯化。在彼得堡的舞会上,原来占统治地位的都是欧式舞蹈,1812年以后,普利亚斯卡舞(pliaska)以及其他俄罗斯舞蹈成为一种时尚。奥尔洛娃伯爵夫人以跳这些乡村舞蹈而闻名,她认真学习过这些舞蹈,并在莫斯科的舞会上表演。但是,还有类似娜塔莎·罗斯托夫这样的贵族妇女,从某种角度来看她们汲取了这些舞蹈的精神,就像呼吸着“俄罗斯的空气”一样。埃琳娜·戈利岑,这位公爵夫人在1817年彼得堡的新年舞会上第一次跳起了普利亚斯卡舞。“没有人教过我如何跳普利亚斯卡。(我之所以会跳)仅仅是因为我是一名‘俄罗斯女孩’。我在乡村长大,当我听到乡村歌曲《女仆去取水》的副歌响起时,便情不自禁地张开双臂舞动起来。”去乡村消闲以另一种方式展现了被“重新发现”的俄式生活。正是在这个时候首次出现了乡村别墅,尽管要到19世纪的后几十年里,位于乡村或者郊区的避暑别墅才开始大规模地建设(契诃夫有名的《樱桃园》就是以此为背景)。18世纪彼得堡的大贵族都租住乡间别墅。巴甫洛夫斯克和彼得霍夫是他们最喜欢的两个度假胜地,在那里能够逃避城市的热浪,呼吸松树林或者海边的清新空气。历代沙皇在这两个地方建造了许多细致考究的夏宫,并且都带有供游玩的巨大花园。19世纪早期,建设乡村别墅的风潮蔓延到了中小贵族阶层,他们在乡下建起了规模小一些的宅子。跟城里宫殿那庄严的古典主义风格相比,乡间别墅具有一种简朴的俄罗斯风格。它通常是一座两层的木制建筑,周围是一圈夹层走廊,房子上饰有雕花窗户,门框上雕刻着农家屋子上常见的花纹,尽管一些华丽的乡村别墅可能会在房子前面加上古罗马样式的拱门和柱子,显得极不协调。乡村别墅是俄国人休闲的去处:到树林里摘蘑菇、做果酱、用茶炊(samovar)煮茶喝、钓鱼、上澡堂,或者就像冈察洛夫的奥勃洛莫夫一样,穿着东方式的大袍,慵懒地度过一整天。在乡下过上一个月,贵族得以摆脱宫廷和官员生活的压力,在一种俄罗斯式的环境中更为自在。这个时候摒除一切正式的制服,换上一身休闲的俄式服装,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了。简单的俄式食物代替了美味佳肴,而一些菜肴,例如用克瓦斯做成的夏季汤(okroshka)、鱼肉冻和腌蘑菇、茶配果酱,或者是樱桃白兰地,实际上已经变成了乡村别墅这种生活方式的代名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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